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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忘羡 | 玄明参上】08:00 碧水谣

设定:神仙叽x鲛人羡

*私设众多,部分设定参考《人鱼传说之长生烛》

*有原创人物 

 

——————

 

 

  “然后呢?”

 

  “然后啊,仙界各家暂时结盟,与天帝一支大战三月不休,仙界动荡,天地震颤,最终天帝落败,魂灭道消,各家共同管理仙人两界,两界终于得以安宁。”

 

  一个小男孩举起手:“婆婆,可我怎么听说当年那场大战,天上打了两年多呢?”

 

  婆婆笑了笑,刚要开口,便听得边上一人懒洋洋道:“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,不过估计没那么夸张,我们听着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,谁知道天上的神仙们是不是才办过庆祝剿灭天帝几周年。”

 

  他将嘴巴里叼着的海草吐了出去,直起身对房间正前方的老者笑道:“您说是吧婆婆?”

 

  婆婆笑他:“没个正形。”

 

  旋即对底下的孩子们道:“好了,今天就讲到这里,让阿羡哥哥带你们出去吧。”

 

  孩子们欢呼一声,从座位上蹦起,摆着鱼尾簇拥到了那看上去比他们大些的少年身边,留下一句“婆婆再见”便迫不及待地围着他们的“阿羡哥哥”,纵身投入大海的怀抱中。

 

  魏无羡此人,在鲛人一族中算个另类。

 

  且不说他无父无母,据说是婆婆几十年前捡回来的,寻常鲛人不论男女,这个年纪都该去学织绡了,他倒好,学什么都举一反三,偏偏跟织布机天生犯冲,一匹布织不了几下,丝线乱得跟毛线团似的。婆婆看他和织布机斗得难分难解,连忙把人从那特殊材料做的丝线中扒拉出来,从此少年鲛人们学织绡的时候,魏无羡就被派去守着孩子们的玩耍时间,以免出什么意外。

 

  虽然这片海域近几十年来太平无事,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。

 

  这世外桃源唯有一点不好,便是当初风神为了从人类手下护住他们一族,将他们带来这片与世隔绝的海域的同时,以防万一在海面布置了一道禁制,外来人进不去的同时,里面的人也出不去。好在鲛人世代生活在海底,性情温顺,若非人类的蛮横闯入,也不会与外界有任何联系,便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自给自足自得其乐了。

 

  魏无羡自幼聪慧,性情又颇为活泼开朗,交友无数,小时候还和几个伙伴一起去那禁制前看过。禁制并不显眼,只在海天相接出隐隐有绿光流转。魏无羡莫名从那禁制上感受到几分亲切,慢慢伸出手去,将触未触时,身边一人已将手掌贴上了那禁制,不过一瞬便被猛地弹开,直接被弹回了海底宫殿,魏无羡和其他人赶紧掉头回去,好在人无大碍,想来禁制只起驱赶作用,并不会伤人。

 

  一众少年顿时对所谓禁制失去了兴趣,魏无羡却还惦记着那没来由的熟悉感,寻思着找时间再去一趟,却每次都被婆婆看穿似的拉他去做其他事,到现在硬是没能再靠近那禁制一次。

 

  一开始魏无羡还被激出了些许少年人的拗劲,时间一长,倒也渐渐抛之脑后了。

 

  魏无羡停在一边,红色的鱼尾轻轻摆动,正思索着今日去哪儿找些乐子,忽然一愣,附着红色鱼鳞的尖耳灵巧地动了动,捕捉到一丝悠远的音韵。

 

  那声音若有若无,像是天外之音,穿过水波荡漾萦绕在他耳边。他以为是幻听,看看时间差不多了,便领着孩子们回去。那声音却在他耳边盘桓不去,愈渐清晰,是琴声清清泠泠,偏又婉转轻柔,落入耳中便成了一段似曾相识的旋律。他像是受到蛊惑一般,不自觉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。途中遇上一个熟人,拦住他问:“魏兄你这是去哪儿?”

 

  魏无羡问他:“你有没有听见什么乐声?”

 

  “乐声?”那人疑道,“没有啊,魏兄你幻听了吧?”

 

  魏无羡摇摇头:“是琴声,我听得很清楚,从上面传过来的,还挺好听。我去看看。”说着甩开那人,便向上方游去。

 

  那人郁闷地摆摆尾,游回去找到婆婆,一五一十地告知了。

 

  婆婆听了,却一语不发,只负着手,浑浊的双眼望向远处,禁制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绿色荧光。

 

  半晌,她低声道:“命数如此,随他去吧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魏无羡速度极快,不出半炷香时间已到了禁制前。今日没有人来拦着他,他却没心思多想,伸手便向那禁制探去——

 

  “哗啦”一声,海面上露出一个头来,琴声倏然而止。魏无羡摇了摇头甩甩水珠,又将贴在额头上的刘海拨去一边,方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。

 

  海面之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广袤天空,一片蔚蓝,却比海的蓝更清、更亮。中间飘着几朵软软的海棉花,像是能被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,是云。云边露出大半个太阳,比海底的任何一颗夜明珠都要耀眼。

 

  他激动地一个后翻,再露出头时,湿漉漉的刘海又将那俊秀的眉眼遮了个大半。他一只手拨着刘海,另一只手挡在眼前,微微适应了海面上比海底明亮过多的光线,才发现自己面前还有一个小岛。

 

  岛上郁郁葱葱,有一白衣人坐于海边沙滩上,双手放于身前七弦古琴上,正向他这边看来。

 

  魏无羡心中一动,摆摆尾向小岛游去。

 

  靠得近了,才看清楚原来那人并非席地而坐,而是与身下沙地隔了薄薄的一层空气,坐得却十分平稳。一袭白衣也没有半点沾到沙上,端的是素雅端方。发冠束得端正,如琢如磨的面上无端教人品出古井无波的沉静味道,却在看到魏无羡的一瞬间泛起丝丝涟漪。一双浅淡琉璃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魏无羡,放于琴上的十指微微用力,琴弦在指节上勒出了浅浅的痕迹。

 

  魏无羡自是察觉不了。他游得近了些,双手扒在浅滩处的一块裸岩,头枕在小臂上,扬声道:“这位哥哥,方才那曲子是你弹的吗?”

 

  白衣人站起身,微微颔首,将古琴负于身后。

 

  魏无羡顿时来了精神,眯着眼笑道:“哥哥弹琴真好听。看哥哥方才凌空而坐,是仙人吗?”

 

  “仙人”淡淡地看着他,视线微移看向了他身后的海面,清冷的声音如玉珠碰撞般落入他耳中,却是答非所问。

 

  “你不该出现于此。”

 

  魏无羡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,兴许是因为从海面之上望去,那禁制不再是萤绿色,海面上流转着若隐若现的蓝色荧光。

 

  魏无羡转回头,冲着白衣人歪了歪头,显得十足的可爱:“若是我出现于此,便是为了遇到你呢?哥哥,我们有缘。”

 

  “我的名字叫魏婴,哥哥你呢?”

 

  白衣人伫立良久,久到魏无羡难耐地偷偷用鱼尾拍了拍水面,溅起两三朵晶莹的小水花,久到魏无羡以为他再过片刻便要转身离去,才淡然开口:“蓝湛。”

 

  他一顿,又补充道:“以此称呼便可。”

 

  魏无羡想了想,觉得白衣人应该是告诉他不必喊哥哥,于是粲然一笑,欢快道:“蓝湛!”

 

  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,有什么极小却极亮的东西,从那人淡若琉璃的眼中升起,不过倏忽便被下垂的眼睫敛住。

 

  魏无羡自觉互通名姓便算关系已经更进一步了,于是笑眯眯地道:“蓝湛蓝湛,你以后还会来这儿弹琴吗?我想多见见你。”

 

  “为何?”

 

  “我们有缘呀。”

 

  这回答令人无法反驳,兴许也不想反驳,于是微一颔首,便当是应下了。魏无羡笑得更欢,尖耳上的鱼鳞微微抖动,水下的鱼尾不安分地前后摆动着。他发现这位哥哥真是好看得紧,也有趣得紧,难怪他一听到琴声便心痒难耐地找来,当真是有缘。

 

  天边飞起一抹暮色,倏忽间便染了半片碧空。太阳落到了海平线,如遇难的船一般被大海一点点吞噬。魏无羡没见过这等景象,不由得有些看得呆了,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:“你该回去了。”

 

  声音很轻,却有不容置喙的味道。

 

  魏无羡这才回过神来,自己这次已经出来太久了,于是挥挥手道:“那我等你下次来,一定要来!”说着转身没入海中。

 

  蓝忘机静静地注视着魏无羡消失的地方,直到最后一朵水花融入那蓝色流光中,他转身,缓步消失于天地间。

 

 


 

 

  魏无羡三步并作两步赶回海底宫殿,正好赶在晚饭开始前落座。

 

  他揣着一颗因方才的疾行而略略加速跳动的心脏,有些心虚地对上位于上首位的婆婆的目光。婆婆却只是如往日一般笑意盈盈地看了他一眼,视线便不在他身上多做停留。魏无羡暗暗松了口气,转眼便将可能被罚去抄书的担忧抛之脑后,大喇喇地一屁股坐在位置上,和众人一起大吃大喝起来。

 

  饭后婆婆却是将他单独叫到了一旁。魏无羡早已放松了心态,只神情自然,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。婆婆却突然停下,也不转头,负着手问:“可知错?”

 

  魏无羡反问:“何错之有?”

 

  婆婆没有接话,魏无羡便自顾自地接下去:“禁制为阻拦所用,却拦不住我。我不过受人之邀,赴约而去,何错之有?”

 

  婆婆回过头,深深地望了他一眼,又问:“你们二人不过初见,何来赴约之说?”

 

  魏无羡又是一笑,笑得见齿不见眼:“我们既有缘,冥冥之中自然有约。”

 

  婆婆也笑了,又是一句:“没个正形。”

 

  这句话一出口,便当是默许了。魏无羡笑得更欢,只听婆婆似是轻叹一声,嘱咐道:“小心为上。”

 

  魏无羡耸耸肩,不置可否,仍是回道:“谢谢婆婆关心。”

 




 

  此后每隔几日,天外琴声便响起一次,魏无羡便借着婆婆的默许寻个理由外出,到海面小岛与蓝忘机相会。

 

  蓝忘机每次弹奏的都是初见时那首曲子,每次却都在魏无羡出现时戛然而止。魏无羡不满,嘟囔着要蓝忘机弹完整首,此后魏无羡每次出现,便趴在岩石上静静听蓝忘机一曲奏罢,才开口说话。

 

  说话也不过闲聊几句,魏无羡给蓝忘机讲海底的逸闻趣事,又拉着蓝忘机给他讲他那边的事情,一口一个“哥哥”“蓝湛哥哥”“好哥哥”,直喊得人耳垂泛红,偏头去躲。魏无羡便游到另一侧,如是再来,两次三番,便连自己一开始要拉着人问什么也忘了,直逗得蓝忘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,目光中满是谴责。他却不以为忤,笑嘻嘻地用鱼尾拍打水面,溅起的水花被人不动声色地躲开。

 

  魏无羡每次来时,总会带上些海底的小玩意,珊瑚海螺贝壳等等不一而足,觉得好看的便带上去,一股脑塞给蓝忘机。他自己觉得好看了,只想把好看的都带给他,也没想人家到底喜不喜欢需不需要,可每次看蓝忘机都面无表情动作轻柔地小心收下,大抵也是喜欢的,于是便送得更欢了。

 

  这日魏无羡再次从海面上露出头来,双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,却是两手空空。蓝忘机抬头看了他一眼,眼中有几分意外的神色,便低头继续抚琴。魏无羡大半个身子没在水中,只露出一双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蓝忘机,水下咕噜咕噜地冒出几串泡泡。待蓝忘机一曲奏罢,魏无羡提身轻气,“哗”的一声窜了起来,游得近了些,仰头冲蓝忘机笑道:“蓝湛蓝湛,我给你看个好东西。”

 

  说着伸手在身前海面上一抓,抓起一根细线。细线一端串着一颗珍珠大小的珠子,蓝盈盈的,仔细看还有些暗纹,原本浮在水面上,随着魏无羡的动作被他顺着线牵起,两指轻轻捏住;另一端环过魏无羡的脖颈,如项链一般。这珠子自他记事起便带在身上了,婆婆只嘱咐他不可离身不可受损,他索性拿根细线一串,便当贴身饰物了。

 

  闲暇时他便拿出来研究研究,除了珠子本身质地光滑色泽澄明,这么多年来也没看出个所以然,倒是养成了思考时捻珠子的习惯。近日不知是不是他修为有所精进的缘故,倒真让他捣鼓出点东西来。

 

  他捏起珠子在蓝忘机面前晃了晃,随即嘿嘿一笑,转过身面朝海平线,心念一动,手中的珠子极轻微地嗡嗡作响,发出淡蓝色的荧光。

 

  那细碎的声响并不大,蓝忘机却听得格外明显,由远及近,似有共鸣。他收回默默凝视着魏无羡的背影的视线,目光在那光洁而弧度姣好、还沾着水珠的蝴蝶骨上停留不过片刻,抬眼才发现,天边已浮起一层海浪,细微的轰鸣声听得人仿佛心脏都随那频率跳动。洁白的浪花从远处飞驰而来,到了近前便在人眼中一个翻跃,随即便被下一波海浪拍碎,撒了漫天的晶莹。魏无羡笑了几声,纵身没入水中,再出现时已然在一层海浪之巅,露出大半个身子,乘着海浪向蓝忘机奔去。那枚珠子紧贴在他胸口,一下一下地闪着荧光。

 

  魏无羡笑得眉目生辉,冲着他用力招手,远远地喊着“蓝湛”。那声音落入蓝忘机耳中,便像是在他心弦上狠狠拨了两下。他的眉眼柔和下来,唇边也不自觉带了一抹清浅的笑意。魏无羡目力极佳,这宛如晴光映雪的一笑几乎把他看呆了去。海浪不多时已至身前,魏无羡微微张开双臂,似乎想要顺势扑过去,最终只是鱼尾在浪花上轻轻一拍,腾空而起,一抹红色在蓝忘机眼前一闪而没,便稳稳当当地落入了水中,激起一朵漂亮的水花。

 

  要了命了,魏无羡整个人没在水里,脸埋在双手手心,心道,我刚刚竟然想直接扑进蓝湛怀里去。

 

  他在水下胡乱揉了几把脸,把这过分逾越的想法从脑海中赶了出去,才露出水面,仰起头对上蓝忘机居高临下的目光。

 

  魏无羡又不合时宜地想到,蓝忘机每次都是这样从高处看他——除了刚才——但却给他一种平视且极其认真的感觉,就好像……在注视着什么他所珍视的东西。

 

  怔愣片刻,他脸上莫名有些发烫,头上甩水的动作便无意识地用力了些。蓝忘机还看着他,他便笑着开口,笑中带了隐隐的期待:“哥哥,怎么样,好看吗?”

 

  蓝忘机唇角的笑意还未褪去,便又更深了几分。

 

  “好看。”

 

 

 


 

  魏无羡从杂物箱里翻出一样好东西。

 

  那是一支少见的黑玉笛,通体剔透,泛着黑亮的光泽。底部系着一颗红色的穗子,在这深海之中竟也没有湿,因着浮力那细细的穗丝散成一片,像一朵小小的红云。

 

  魏无羡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这穗子的材质。

 

  鲛绡,遇水不湿,遇火不燃,放在人间便是足以引起争抢的宝物,放在鲛人的海底宫殿便也不过尔尔。可他并不会织绡,许是多年前哪位姐姐送给他的,被他随手收进杂物箱里了。

 

  如今拿着这支笛子,魏无羡却突然来了兴致,水下没有空气无法吹,他便游到海面上去,将笛孔凑到唇边,摸索着开始吹蓝忘机每次弹的那首曲。他似乎在此道上颇有天赋,曲子也如铭刻于心一般熟练,不消半日便已吹得有模有样。

 

  翌日蓝忘机来时,他便献宝似的在蓝忘机面前吹了一遍,蓝忘机似是有些惊讶,这让魏无羡更是欢欣雀跃,觉得昨天因为消失大半日而抄的古籍都不算什么了,兴高采烈地便拉着蓝忘机合奏,清泠的琴声与悠扬的笛声盘旋共舞,直抵九天之上,蔚蓝的大海便成了天然的舞台。

 

  许是因为日有所思,当晚,一向睡得沉的魏无羡破天荒地做了个梦。

 

  梦中是一片青草地,边上亭亭直立着一株玉兰,携清风而来的是阵阵清香。蓝忘机端坐于草地,低头抚琴。魏无羡站在一旁,哪还有什么鱼尾,一袭黑衣,长身玉立,一支黑玉笛横于唇边,笛声悄然与琴音相和,水乳交融,好似浑然天成。一曲奏罢,蓝忘机起身,魏无羡便将玉笛别回腰间,凑过去嘻嘻问道:“蓝湛,蓝二哥哥,我问你个问题呗。”

 

  蓝忘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。

 

  魏无羡只觉得这一眼几乎把他的魂给勾走了,身子又凑得近了些,低声问道:“这首曲子……你是不是,只给我一个人听过?”

 

  蓝忘机默然片刻,道:“嗯。”

 

  魏无羡登时一阵难言的心颤,张了张口,似乎想问为什么,却听蓝忘机反问道:“你如何得知?”

 

  魏无羡眼前突然开始变得模糊,意识昏昏沉沉间,他听见自己笑道:“猜的。”

 

  魏无羡蓦地睁开眼。

 

  眼前是熟悉的环境,蓝天绿树青草地早已被深蓝的海水尽数吞没。

 

  魏无羡睁着眼呆愣半晌,突然翻身下床,冲出房间。

 

  他一路疾行,远远看见自己想找的人正在走廊里,一个摆尾加速,直接冲到了人面前。

 

  魏无羡一个急刹车,停下来喘了几口气。婆婆伸出手虚扶他,笑道:“什么事呀跑这么急。”

 

  魏无羡气还没喘匀,便迫不及待开口问道:“婆婆,你有没有什么方法,可以让人提前化形?”

 

  婆婆笑容不变:“怎么这么急,以你的修为要化形也不需要多长时间了呀。”

 

  魏无羡道:“要多久?”

 

  婆婆道:“几年吧。”

 

  几年时间对于他这个年龄的鲛人来说,已经是天赋异禀了。可他仍嫌太长,直接央求未免太过无理,想解释原因,嗫嚅半晌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
 

  他要怎么说?说因为他想像梦里一样,站在蓝忘机身边?因为他想再离他近一点,近到伸手就可以拉住蓝忘机的衣袖,甚至是手,近到可以看清那张明俊的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,而不是隔着海岸仰视,仿佛仰望天神?

 

  他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矫情,却半分也抑制不住,又难以启齿,千思万绪在脸上凝成了一个十分纠结的表情。

 

  婆婆喊了他一声,让魏无羡与自己对视。被那双浑浊的眼一看,便觉得好似被看透了,任何心绪都无处遁形。魏无羡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张了张口,便听婆婆笑了笑,道:“有的。”

 

  魏无羡大喜,勉力抑制住欢呼的冲动,听婆婆接着说下去:“鲛绡作为鲛人一族的特有产物,若织绡者法力高深,所织鲛绡本身也会具有一定的能量。久远时战火连天,便有先人借鲛绡之力助长修为。”

 

  她打量了一下魏无羡,犹豫片刻道:“……但你体质特殊,与鲛绡略有相冲,若强行吸收鲛绡之力,于你而言或许会比较痛苦。”

 

  魏无羡选择性忽略了后半句,面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,他迫不及待道:“那婆婆你有……”

 

  婆婆一抬手打断了他,道:“知道你想说什么,我这里还有一块先人的鲛绡,你若想要可以拿去,但你确定,想好了?”

 

  魏无羡忙不迭地点头。

 

 

 


  几日后,蓝忘机来时,魏无羡待在水里静静听完了曲子,便迫不及待地游到人近前,喊了声“蓝湛”。

 

  蓝忘机循声望去,眼前白光一闪,片刻后岸边便多了一个红衣如火的少年。

 

  少年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双腿,跳了两下,又试着走了几步,这才几步跑到蓝忘机身边。

 

  “哥哥?”

 

  一声轻唤唤回蓝忘机的思绪。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,歪着头看着他,眨了眨眼。见他看过去,便笑开了。

 

  这与他记忆中的少年并不一样。记忆中的魏无羡总是一身黑衣,腰间别一支黑玉笛,笑嘻嘻地朝他凑过来。那时的他也不过与魏无羡一般大小,骤然见了这么个不着调的搭档,险些要求换人。而他二人一人白衣一人黑衣,远远看上去倒有种矛盾又和谐的感觉。

 

  而眼前的少年一身红衣,还带着些华而不俗的衣饰,想来是他的鱼鳞所化。长发用鲜红发带绑成了一个马尾,胸前那枚珠子被塞进了衣服内襟,只依稀看得到一条黑色的细线。一条黑色腰带束起了劲瘦的腰身,恰恰将少年人美好的身材凸显了出来。衣摆上绣着水波暗纹,在午后的阳光下粼粼地泛着光。

 

  魏无羡见他神色有异,便又凑得近了些。几乎快要凑到人脸上了,蓝忘机才终于回过神一般,不动声色退出一步,道:“你如何……”语气中带着疑惑与惊讶。

 

  魏无羡张开双臂,展示般地原地转了一圈,道:“我化形了!怎么样蓝湛,好看吗?”

 

  蓝忘机皱眉道:“可上次见面,我观你修为,分明还未至化形。”

 

  魏无羡有些心虚,不愿多说,只含糊地回了两句糊弄过去,手指无意识在腰间黑玉笛的红穗上拨弄着。蓝忘机观他神色,便不再追问,轻轻摇了摇头。

 

  魏无羡松了口气,站在原地低着头嗫嚅半晌,却道:“哥哥,我想……抱抱你,可以吗?”

 

  话音到最后几乎是微不可闻,末了,魏无羡又突然抬起头,飞快道:“不可以也没关系的,我只是、我……”

 

  他不知怎么说下去,便又低下了头,旋即似乎是听见蓝忘机一声轻叹,他的心猛地揪紧,捻着穗子的手指也不由得更用力了几分。余光却见到蓝忘机微微张开双臂,他猛地抬头,便对上蓝忘机不明情绪的目光,没有他所担心的不满和谴责,只有更多他看不分明的东西。

 

  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,魏无羡一个纵身便扑进蓝忘机怀里,被人稳稳地接住。他双手环住蓝忘机的背,因着成年人与少年人的身高差将头靠在蓝忘机肩上。他明显感觉到蓝忘机的身体骤然僵硬了一瞬,刚要放手,蓝忘机却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,另一只手抬起,轻轻在他头上抚了抚。

 

  这一抚摸力度轻柔,令人安心。魏无羡却没来由地一阵委屈,前几日吸收鲛绡时的疼痛仿佛又从四肢百骸涌了上来。他难耐地在蓝忘机怀中扭了扭身子,把脸埋进蓝忘机的胸膛,含糊不清地喃喃道:“……好疼啊。”

 

  蓝忘机抚在他头顶的手一顿,搂住腰的手臂肌肉瞬间无声地绷紧。

 

 

 



  自那日后,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,又似乎没有,魏无羡说不上来。几日后两人再见面时,除了魏无羡从海里跳到了岸上——有时也下海卷起几朵浪花玩——与以往似乎也没什么不同。

 

  但至少他对现状颇为满意,或者说他并没有想好该说什么,能说什么,说了之后又该如何——他甚至对蓝忘机的背景、来历一无所知,不过凭着每数日一次的短暂相处,和对这个人下意识的亲近,就把自己的一颗心冒冒失失地交了出去。

 

  自他化形以后,除了与蓝忘机相见的日子,闲暇时他也上岸逛逛。小岛不大,不消半日便能逛个遍,岛上植物长得格外茂盛,整个岛几乎都被绿色覆盖了,但确实是个孤岛,也不知道蓝忘机每次是怎么来的。

 

  他常去岛上散心,看看日出日落,看看海面上与海底截然不同的景象。心里装了人,就像心上一道缺口被补上,心下欢快,连赤脚踩在沙滩上的温暖触感都格外令人迷恋。魏无羡索性在沙滩上躺了下来,眯着眼晒了会儿太阳,才慢慢悠悠朝林中走去。

 

  这林子他来过许多次,常走的路连路边有些什么树,哪颗树上有个鸟窝,哪片灌木后面有个不深不浅的洞,他都记得一清二楚。但今日一走进树林,分明是与往日无二的景象,魏无羡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常,脚下不由得放缓了几分。

 

  他走近一潭泉水,蹲下身子,脸上带着轻快的笑意,伸出手去,似乎想要逗弄水中那几尾小鱼。倏地一缕几不可察的微风拂过耳畔,魏无羡猛地抬手,抓住了悄无声息向他探来的手臂,腰上发力,借势就想将来人一个过肩摔摔入泉中。来袭之人却硬生生止住了去势,并未因魏无羡的动作有丝毫滞缓,另一只手再度向魏无羡探去。

 

  魏无羡瞳孔骤然一缩。

 

  修为差距太大,他根本拿这个人没办法!

 

  此人一身夜行衣,藏在树林的阴影处根本无从察觉。好在魏无羡有所准备,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矮身躲过,又堪堪躲过了随之而来的几次掌击,转身便向树林外跑去。

 

  早知道鲛人一族为世人所垂涎,却不料连这南海外的偏远小岛也能被人找上门来。魏无羡拔足狂奔。他进入树林不深,只要能下海,进了禁制,量那人也束手无策,否则鲛人一族早被一锅端了。

 

  但修为上的巨大差距带来的是速度的绝对优势。树林外的光开始大片大片洒入眼中时,黑衣人几个闪身,已经到了魏无羡面前。

 

  那一瞬间魏无羡脚下一蹬,立即调转方向,心底却没来由地升起一个想法。

 

  这人修为一定不如蓝湛……比蓝湛差的远!

 

  但远水救不了近火,离蓝忘机平时来的日子也还有两天。而就算那人的修为远不及蓝忘机,碾压他一个刚靠外力化形的小小鲛人还是易如反掌的。魏无羡咬咬牙,将这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想法强行按了回去,一边变换路线一边思索,凭他对树林的熟悉程度,有机会甩掉这黑衣人。

 

  魏无羡脑海中顿时闪过十数道路线,飞速选中其中一条,脚下就要发力调转方向,眼前树丛却突然杀出一个黑衣人,与方才那个黑衣人的体型略有差异,明显不是同一人。魏无羡去路被阻,心下一凉,脚步不由得一顿。

 

  下一瞬,后颈被人一掌劈上,眼前顿时陷入黑暗。

 

 




 

  “真没想到,这么点修为还能这么滑溜。”

 

  “你也不看看人家曾经什么身份,要不是沦落到今天这番田地,轮得到你我去抓?”

 

  ……好吵。

 

  “看他过得还挺不错,海底应该有其他鲛人吧?就算条件比他差了点,再怎么说也算个宝贝,家主怎么不干脆一锅端了?”

 

  “你傻?那海面的禁制,连当初的温若寒来了都不一定能破,两位主神的禁制叠加,你以为是一加一那么简单?”

 

  什么两层禁制……不是只有风神的吗?

 

  “说起那禁制,我怎么觉得在那岛上感受到了含光君的气息……”

 

  另一个声音停顿片刻,似乎打了个寒颤,道:“你感觉错了吧。”

 

  随即又像是给自己壮胆一般,道:“再说真是他又如何?射日之征之后听说含光君的实力就大不如前,还闭关三年养伤呢。真要来我也、我、大不了正面刚!”

 

  阴影处,一双眼睛猛地睁开。

 

  魏无羡瞳孔微缩,顾不得查看自己此时境况,脑中飞快闪过几条信息。

 

  雨神——含光君蓝忘机、两道禁制、实力骤降、闭关养伤、自己身份跌落……那个莫名其妙的梦、那支黑玉笛、对禁制的熟悉感。

 

  看似零碎且毫无关联的线索此时被一张细密的网织在了一起,拼凑出一个淋漓的真相。

 

  魏无羡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。

 

  声音有些低哑,却满是嘲弄意味。门口守着的二人被这一声惊动,齐齐走进房间,正对上魏无羡的目光。

 

  魏无羡被绑在一个十字架上,双手手腕已经被粗糙的麻绳勒出了红痕,手掌无力地下垂着,额前的刘海凌乱不堪。一身红衣沾满灰尘,鲜艳不复,阴暗之中仿佛凝固的鲜血。他像是费了些劲才抬起头来,脸上却分毫没有疲倦之色,扬起下巴斜睨着两个仙卫,双眼微微眯起,使得眼中的讥诮之色格外明显。

 

  “你们算什么东西。”

 

  他嘲道:“凭你们,也想劳烦含光君出手?”

 

  其中一人脸上升起怒色,刚要上前,便被另一人面色不虞地伸手拦住,沉声道:“对含光君而言我们确实不算什么,不过大人是不是忘了,现在的你对我们来说也不过是蝼蚁一般。”

 

  那语气乍一听底气十足,实际被魏无羡方才的气场所慑,便有了种自欺欺人的嘴硬感。

 

  魏无羡又是嘲弄地一笑,低下头不再言语。

 

  他闭上眼,面色平静,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再不管不顾,实际运起内功暗自蓄力,胸前的珠子在衣料下发出浅浅的微光。

 

  蓝忘机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他的情况,但这两人对他似乎警惕不足,而且似乎那家主不愿被外人发觉所以并未大张旗鼓,只派了这两个人看守,许是怕他出现在仙界会被人认出。这就使得对他的看守有了突破口,找准时机未必不能冲出去。

 

  按古籍中对仙界的记载,非仙之人进入仙界,若非仙界之人带领,不出片刻便会被仙界自动排斥出界。换言之,只要他能冲出去找个地方隐蔽片刻,不消半柱香便能回到海底宫殿。

 

  只是那绳索几乎压制住了他的全部修为,魏无羡只得利用那颗珠子,暗度陈仓地一点点将能调用的灵力储存在其中,同时不动声色地窥伺突破的时机。

 

  先前与那仙卫的对抗中他被纵使躲闪及时,却也不可避免地被掠过的劲风波及受了些伤。但鲛人身为天上地下皆为垂涎的种族,本身有极强的自愈能力,更有说法说食鲛人肉者凡人能延年益寿,有修为者则能助长其修为,若非如此,当年的鲛人一族也不会被天帝温若寒暗中派人追捕,隐身于南海之底。

 

  早在魏无羡醒来时一身伤势便已基本恢复,如今他只低着头蓄力,径自把那两个仙卫当成了空气。剩两个仙卫面面相觑片刻,又不好出手,只能憋着一股气转身准备出门。

 

  若非太过巧合,只待两个仙卫回到门口,不出片刻,魏无羡便能破门而出。

 

  但所谓世事难料,那个之前拦住同伴的人转身离去之前看了魏无羡一眼,就是这一眼,令形势急转直下。

 

  仙界之人在修为上多有侧重,风神有控风之力,雨神有控雨之力,作为主神的二人同时也承担了掌管人间风雨的责任。而这个仙卫,虽身份与二人相差甚远,不过会些雕虫小技的练眼之法,与同修眼力的敛芳尊金光瑶自是不能相比,眼力却也比他人要好上一些。

 

  那枚珠子在魏无羡胸前,有衣物遮挡,那点微弱的光本不该被人察觉,但或许是魏无羡周遭黑暗的环境添了助力,各种巧合下竟是让那仙卫捕捉到了那几不可察的微光。

 

  这人眯了眯眼,调转脚步朝魏无羡走去。

 

  魏无羡心下警铃大作,暂时停了蓄力,一边听着这人逐渐靠近的脚步声,一边盘算着这时出手成功的可能性。

 

  这人走到魏无羡近前,伸出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查看。魏无羡低着头一动不动,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,待那人又靠近了些,咬了咬牙,猛地抬腿猛踹那人腹部,同时双手震断绳索,借力倒飞出去,稳稳落在地上。脚下一个蹬地便向门口冲去。

 

  两个仙卫这时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,走近魏无羡的那个仙卫顿时向魏无羡扑去。站在门口那个也正欲冲过来。

 

  下一瞬,他被一道裹挟着怒气的劲力打得飞了出去。

 

  另一人心下一凉,情急之下一掌向魏无羡拍去,还没拍中,整个人已经被抽得狠狠砸在了墙上。

 

  但那掌风已到了魏无羡身前,呼啸着正正击中他的胸口,巨力直接将正往前冲的魏无羡击得猛地倒飞了出去,片刻后发出一声人体坠地的闷响,一片尘土飞扬。

 

  两个仙卫已经瘫倒在地,蓝忘机看也不看,径直冲向魏无羡的方向。

 

  魏无羡刚从地上爬起来,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,笑道:“蓝湛。”

 

  蓝忘机面色微沉:“可有事?”

 

  魏无羡道:“没事,多亏那珠子替我挡了一下。”他在原地蹦了两下,示意自己没有问题。

 

  蓝忘机的脸色却猛地沉了下去。

 

  他一把抓住魏无羡手腕,问道:“珠子呢?”

 

  魏无羡被他这反应搞得有些发懵,愣了片刻才从怀里掏出那颗珠子。

 

  珠子表面淡淡荧光依旧,却多了一圈裂痕,随着被拿出来的动作,“咔”的一声裂成两半。

 

  蓝忘机的心蓦地沉至谷底。

 

  魏无羡不明所以,随着珠子裂开摊在他手心里,他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,仿佛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了,下意识握住了那两半珠子,眼前一阵阵发黑,身子一歪就要向一旁倒去。

 

  怎么会……

 

  忽然身体一轻,魏无羡恢复了些清明,才发现蓝忘机抄起他的膝弯,直接将他抱了起来,一只手握住他的肩头,不断给他输灵力,同时极速向外奔去。

 

  魏无羡浑身乏力,虚弱道:“……我这是怎么了?”

 

  蓝忘机沉声道:“那珠子是保你维持鲛人之身的法宝。”

 

  换句话说,珠碎则魂灭。

 

  魏无羡靠在蓝忘机的臂弯里,脸贴着他的胸膛。他抬头细细打量着这张他想过无数次的脸,见到时、没见到时、在梦中、在梦外、在被抓的时候,这张脸无数次在他脑海中浮现,面无表情得有些超然。

 

  他却知道这张脸有也会露出些许不同的情绪,高兴时唇角会微微上扬,羞恼时耳根泛红,低垂着眼……可他从未见过蓝忘机这样的表情,下颌紧紧绷着,因紧咬的后槽牙颊上的肌肉线条都透出几分僵硬。眉头紧锁,淡色的琉璃眸子此刻却像是一道深渊,深得一眼望不见底,却又摄人心魄。魏无羡看着,竟有些痴了。

 

  蓝忘机虽在飞驰,怀抱里却半分颠簸也无,十分平稳。魏无羡看着他,感受着灵力从肩头流入,却如水流流入干枯的沙漠一般瞬间湮灭,半晌闭了闭眼,又睁开,问道:“你打算怎么做?”

 

  虽是问句,却不带几分疑问。他的声音很轻,像是下一秒便要被吹散在风里,落在蓝忘机耳中,却如千钧重击一般。

 

  他抿紧嘴唇,沉默不语。

 

  魏无羡也不等他回答,便接着道:“像你三年多以前一样?”

 

  蓝忘机的嘴唇抿得更紧了。

 

  风从耳边呼啸而过,吵得人心神不宁。魏无羡皱起了眉,一只手虚虚抓住蓝忘机的衣襟,喘了几口气,他道:“蓝湛,我可能忘了很多事。”

 

  他抓住蓝忘机衣襟的手指微微用力,因为虚弱指节泛白,沉默片刻,忽然微侧过脸,隔着衣物在蓝忘机厚实的胸膛上吻了一下。

 

  这个吻如蜻蜓点水一般,轻到几乎没有触感,蓝忘机却仿佛触电一般浑身一震。魏无羡低垂着眼,睫羽微颤,感受到搂在肩上的手臂都有几分不稳,随即很快恢复过来。他又在同样的位置重新落下一吻,那是心口的位置,离心脏最近的地方。隔着衣物似乎都能感受到那颗心脏快速而有力地跳动着。

 

  魏无羡的手指力度小了几分,紧锁的眉头也渐渐放松。他低低地笑了一声,道:“但我想,喜欢你的这份心情是忘不掉的。”

 

  “我有多喜欢你,现在是,从前我想也是。”

 

  “所以,为了这份喜欢,”魏无羡抬头,直直地盯着蓝忘机直视前方,如同在躲避一般的双眼,“算我求你,哥哥,别那样好吗?”

 

  尾音飘散在空气中,蓝忘机不语,半晌涩声道:“你如何得知?”

 

  魏无羡粲然一笑:“猜的。”

 

  这对话似曾相识,像是在梦里见过,又好像不是在梦里,而是遥远的过去,恍惚间竟令他有些迷茫,眼前开始混沌一片,还抓着蓝忘机衣襟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放松,最终垂落,终于眼前一黑,彻底失去意识。

 

 




 

  魏无羡猝然睁开双眼。

 

  眼前是碧蓝的天空,几朵白云互相拉拉扯扯,身下是沙滩,热气一点一点从沙子传来,是令人感到熨帖的温暖。他动了动手,沙子粗糙的触感唤回他的一点意识,好像他上一秒还在悠闲地晒太阳,下一秒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

 

  他模模糊糊想,我刚刚是做了个梦吗?

 

  这梦可不太好,太不吉利了。

 

  他偏了偏头,隐约看到不远处的沙滩上躺着一个人。

 

  魏无羡眨了眨眼,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。待看清了那道人影,他如同被惊醒一般,猛地坐起身,站起来便踉踉跄跄地朝那人跑去。他躺了太久,身子还有些麻木,待跑到那人身前便直直地扑了下去。

 

  蓝忘机躺在沙滩上,双眼紧闭,如缎的长发沾了许多沙粒,让人看了不爽,只想替他一点点清理干净。

 

  他们被仙界排斥出来了,这意味着什么?

 

  魏无羡不敢多想,伸手别过蓝忘机额前一缕凌乱的发丝,强行将视线从蓝忘机脸上剥下来,转身向自己刚才躺的方向跑去。

 

  就在他和蓝忘机躺的位置的中间,一枚淡蓝色珠子静静地躺在沙滩上,随着魏无羡的跑近开始泛起蓝盈盈的幽光。

 

  珠子已不是裂成两半的状态,原本的裂纹的位置被一圈玉色环状物取代。看上去不过是普通装饰,魏无羡却知道,那是由蓝忘机的一半修为和一半仙骨凝成的。

 

  他伸出手一把将那珠子抓进手中,冲回蓝忘机身边,将人扶起,盯着那人平静的眉眼,流连片刻,忽然对着那淡色的唇吻了上去。

 

  那唇颜色有些淡,看上去不近人情,却十分柔软。魏无羡忍不住轻轻咬了一下蓝忘机的上唇,才伸出舌,微微用力,撬开了蓝忘机的牙关。

 

  魏无羡一手攥紧那枚珠子,另一只手带着蓝忘机,保持着唇齿相交的状态,带着人纵身跃入水中,迅速向下潜去。

 

 

 

  轻车熟路,魏无羡很快到了海底宫殿,径直走进一个房间。

 

  婆婆挥出一道水波,柔柔地将蓝忘机包裹其中,才对着魏无羡微微行了一礼:“风神大人。”

 

  魏无羡顾不得躲开她的行礼,心急如焚道:“婆婆,您能救他吗?像当初救我一样。”

 

  婆婆沉吟许久,魏无羡一颗心都快吊起来了,才听婆婆道:“你随我来。”

 

  半柱香后,蓝忘机被安置在了地下室的一张床上,水波围成一个球状,随着他的呼吸泛起丝丝涟漪。

 

  婆婆看着那个水球,思绪似乎飘得很远很远,半晌低声道:“那天,你也是这样,浮在海面上。

 

  “若不是那个水球,单凭从九天之上掉下来的巨大冲击力,足以让你在接触到海面的瞬间灰飞烟灭。

 

  “我发现异常到禁制前查看,才发现了你,那水球便往下沉,让你没入海中,我才救走你。就像是他一直守着你,直到我出现。

 

  “那时你的状况非常糟糕,我用了许多灵药,才堪堪保住你一口气。仙界大战后雨神大人来过一次,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令你有所好转,我才做成了那颗珠子。只是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来过。”

 

  我知道,魏无羡心头蓦地泛起一阵苦涩,那所谓让我好转的方法,和消失的理由。

 

  蓝忘机消失的几十年——仙界的三年,说是闭关养伤,养伤有之,更多的想必是禁闭。

 

  魏无羡闭上了眼,道:“我能做什么吗?”

 

  婆婆摇摇头道:“雨神大人状况比当初的你好,只需要一块具有灵力的鲛绡——最后一块之前被你化形时拿去用了。”

 

  魏无羡呼吸一滞,大脑一时间一片空白,好半晌才回过神来。他大口大口地喘气,大脑飞速运转着。忽然脑中灵光一闪,他箭一般地冲了出去,未几飞奔回来,手中赫然是那支黑玉笛。

 

  他抓住那穗子,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:“这个,这个可以吧?”

 

  婆婆看着那穗子,突然笑了,似乎是想起了她将它送给救下鲛人全族的风神大人,聊表谢意的情景。她喃喃了一句什么,听不清声音,看口型勉强可以辨认。

 

  因果循环,天行有道。

 





 

 

  魏无羡仰躺在沙滩上,一只手枕在脑后,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着少年的一缕头发。刚化形便被人拉上岸的少年坐在他身边,动作娴熟地剥好一个果子,塞进了魏无羡嘴里。

 

  他腰间别着一支黑玉笛,系着一条红色的穗子,是用少年亲手织的鲛绡做的。

 

  眼前白光一闪,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沙滩上,魏无羡和少年连忙起身,少年开口:“兄长。”

 

  蓝曦臣微笑点头。

 

  魏无羡拍拍身上的沙,也跟着喊:“兄长。”

 

  蓝曦臣的笑僵硬了一瞬。

 

  但他很快恢复过来,继续微笑道:“金光善已经松口,答应尽力帮你二人恢复仙位,并保证永远不再侵犯鲛人一族。”

 

  魏无羡向蓝忘机看去,蓝忘机也看着魏无羡,沉吟片刻,他道:“不必了。”

 

  魏无羡便笑了。

 

  蓝曦臣愣了愣,随即笑道:“也是。”

 

  他转头看向无垠的大海,海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。他道:“就在这里,也挺好的。”

 

  毕竟从魏无羡被温若寒以私自下界并使用法力救鲛人一族,实则正好截断了温若寒对鲛人的捕杀而借故废仙骨逐离出仙界之后,很多事情便开始变了。

 

  而仙界,其实也没了回去的必要。

 

  蓝曦臣便不再多言,道过别之后便离开了。

 

  蓝忘机盯着蓝曦臣原本站的地方看了一会儿,转头刚要去寻那青年,却不知何时不见了人影。

 

  “蓝湛——”

 

  蓝忘机循声望去,魏无羡乘着浪花,仿佛从天边而来,太阳在他背后,给他道身影镀上一层金光。浪花裹挟着丝丝凉意席卷到蓝忘机身前。魏无羡张开双臂,纵身一跃,被蓝忘机稳稳地接住。

 

  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纵身飞扑扑入蓝忘机怀中的场景,那时一腔热血满心天真,根本看不明白蓝忘机那看似波澜不惊的双眼里,隐藏了多少因他的一举一动而牵起的千思万绪,和更深处的一往情深。

 

  魏无羡把头埋在身量已与他相近的少年肩上,吃吃笑了两声,抬头便去寻蓝忘机的唇,交换了一个带着海浪气息的吻。

 

  “蓝湛。”

 

  “嗯。”

 

  “叫两声哥哥来听听呗?”

 

  “不叫。”

 

  “你好狠心,我叫过你那么多次哥哥,你连一次都不肯叫。老实说,你那会儿是不是很乐得占我便宜?”

 

  “并未占便宜。”

 

  “好吧好吧,算我送你的。那我以前是怎么叫你的?蓝二哥哥?”

 

  “……”

 

  “是的吧,你耳朵都红了。”

 

  “……”

 

  “叫一声来听听嘛,就一声,叫声羡哥哥,就叫哥哥也行啊。”

 

  “……”

 

  “不叫。”

 

 





 

—————END—————


文: @花间一壶酒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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