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忘羡 | 玄明参上】10:00九歌
设定:白泽叽x烛龙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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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问
魏婴一觉醒来时,只感觉到脑子里嗡嗡作响,身上重如千斤压顶,兼而浑身酸痛,半分动弹不得。
他嘴唇翕动了片刻,慢慢地吐出两个字来:“蓝湛……”
等了半晌,没等到回音。
他躺了好一会儿,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才逐渐止息,眼前也由一片血红变得清明起来。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身处一座洞窟之中,并不很大,甚至能隐隐看到洞口的光;洞中潮湿寒冷,暗处不断传来水滴落的声音,规律且清晰。他试着动了一下手,略一使劲,便立刻感觉到一股力量牵住了他的手腕,使他动弹不得,脚上亦然。
魏婴终于醒过神来。
这股力量并非有形,当是灵锁一类的东西,但他能感觉得到,或许是因为年久,或许是此处灵力已近枯竭,这四道灵锁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强韧,他猛一发力,竟然生生将其扯断了。
他站起身来,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,沿着石壁向洞口走去。一路上他都能摸到洞壁上镌刻着密密麻麻且繁复细致的花纹,其中有不少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化已经近乎消失了。他走了几步,才意识到纹路是重复的,想来是某种咒经或符画。
洞不深,他很快就走到了外面。令他出乎意料的是,洞外并非是他所想的深林古木,正相反,目力所及之处全是荒芜裸露的岩石和土坡,触目之下寸草不生,唯有嶙峋怪石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山中。
魏婴顷刻之间便反应过来,困住他的灵锁与咒经必然是由山中灵气供养的,千百年来只出不进,整座山被这处法阵抽空了,他也就醒转过来。
日头倒是正盛,从山石的间隙中落在谷里,多少抵消了一点阴森的气氛。他沿着山谷往下走了许久,才渐渐能看到一些灌木丛和小乔木三三两两地扎根在石缝之间。山脚零星散落着人家,纵横的阡陌将面积不大的山腹划分成一块一块。
他在通往村落的山道上见到一间神庙。庙并不大,只三榀框架,青灰瓦面,上头遍生杂草;门口大约应当有一对石狮子的,也不知道哪去了,只剩下两个石座立在门口。
他走进去四处张望了一番,庙里破财不堪,想来是多年无人清扫了。神台上的塑像落满尘灰,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;上半身不知所踪,只能看出是个盘腿而坐的动作。四周的帐缦上挂了厚厚一层土,轻轻一抖,就能抖出一屋子乌烟瘴气来。
他正想去后面看看,还没绕到背面,忽然听见一声尖叫,紧接着一个小小的影子从神台那头窜了出来,一下子撞在了魏婴身上。他一捞,拎起一个小男孩来。
小孩看来不过四五岁,身上是普通农户家的粗布衣裳,被魏婴这么一提溜,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,只一个劲儿地又哭又叫。魏婴被他哭得手足无措,赶紧把他放下来,小男孩脚一着地,立刻撒开了丫子往外跑,在门槛上绊了一下,跌在了一个姑娘面前。
姑娘站在庙门口把小男孩抱起来,叱道:“阿苓,你又乱跑!娘喊咱们回去吃饭了!”
小男孩仿佛捉到根救命稻草似的,一把抱住姑娘的脖子,大声哭道:“姐姐——神仙!活了!”
姑娘愣了一下,脸上有点怵色,喝道:“别胡说!”说着探头往里面一看,见到魏婴站在神台旁边,也惊叫一声,险些把弟弟从怀里摔下去。
魏婴三两步上前去,吓得姑娘连连后退,待他走到阳光底下,才看清这确是个人,脸上不由涨起两抹飞红来。
他笑了一笑,道:“请问姑娘这庙里供奉的是何方神圣?”
姑娘原本抱着小男孩半转过身去,听他这么问,抬头看了他一眼,问道:“你是哪里来人?”
魏婴道:“在山里迷了路,走到此地了。若有冒犯,姑娘可别见怪。”
姑娘忙道:“没有没有,倒是我们误会了。这庙好些年了呢,听我娘说是个上古的仙君,只是从我记事起就已经荒得没样了。平日里没人来的,前些日子有人讲那塑像不知怎的上半身碎了个透,说是神仙要飞升,故而我家阿苓才把你认错了,别笑话我们才是。”
魏婴回头看了看那半截神像,姑娘又问:“这山里什么也没有,你进去做什么?”
山鬼
章尾山一年四季草木不衰,即使外面已是数九寒天,山里也依然温暖如春。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影筛出满地明晃晃的光圈来,魏婴弯下腰随手扯了根草茎,剥开外层的茎皮一吸,芯里的甜水就流了出来。他把空茎杆嘬得吱吱直响,忽然道:“蓝湛,尝尝吗?很好喝的。”
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巨兽忽然抽身成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,接过魏婴新剥出来的一根草茎,学着他的样子吸了一口。魏婴道:“怎么样?我最近才发现这个可以喝的。比之你们那的琼浆玉露大概差点,不过也还算不错了。”
蓝湛却认真道:“好喝。”
魏婴便笑:“真的?你不用哄我。”
蓝湛道:“真的。”
魏婴忽然凑上去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,低声道:“这个呢?”
蓝湛一怔,随即耳朵悄悄泛起一点粉红色来。魏婴大笑起来,一转身下半身便化出一条赤红的蛇尾,哧溜一下滑进了不远处的溪水当中。
蓝湛在岸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,魏婴游过来趴在他膝上仰头看他。蓝湛将一只手插进他散落的长发里轻轻梳拂,忽然开口道:“你去西北了。”
他说得很肯定,不是询问,而是对质。魏婴只咧嘴一笑:“去了。怎么?”
蓝湛说:“烛龙北游,衔烛以照幽冥,日月变色。”
魏婴嗤了一声,说道:“幽冥极北,日月不到,难道就活该永夜不昼?他们若是对我有意见,尽管来就是。”
“魏婴……”
魏婴一下子打断他:“不说这个好不好?”
他伏在蓝湛腿上,偏着头看他,笑嘻嘻道:“白泽仙君可有日子没来了,别是在上头待久了,就忘了你在这儿还有个小情人呢。不知道上头的仙君什么样子?要是都像你这么好看……”
蓝湛掩住他的嘴,魏婴扑哧一笑,顺势捉了他的手,细细吻过每一个指尖。
蓝湛忽然伸手捉住了他的尾巴尖,另一只手一抄,便把他从水里抱了起来。
两个人一起倒在巨石上。尾巴尖正是蛇类身上敏感的地方之一,此刻攥在蓝湛手里,魏婴不由得轻轻挣了一下,道:“别别别,别揪那个地方……”
他身上的水淅淅沥沥地打湿了两个人的衣服,两人肌肤相贴,魏婴半支起身子道:“你不松手?那可别怪我不客气——”
说着他就俯下身一边吻蓝湛,一边拨开了他层层叠叠的衣领。树冠里漏下来的一两点光落在蓝湛身上,随着枝叶的摆动而摆动,魏婴一路追着吻过去,从嘴唇吻到下身,蓝湛终于放开他,轻轻地挡了他一下:“不要。”
魏婴化回人形,伏在他身上,轻声道:“蓝湛,我想你了。你不想我么?”
蓝湛搂着他翻了个身,魏婴仰起脖子来,感受他的皮肤一寸一寸暴露在空气之中。头顶上密密匝匝的枝叶拢起一方幽深而寂静的林荫,溪水一浪又一浪地冲刷在岩石上。他听见潺潺的流水,一时急一时缓,不断地奔涌而去,在每一处弯曲的水岸边拍起水花,树冠摇晃的沙沙声从很高的地方传来。蓝湛温热的吐息打在他耳畔和颊边。
他喘着气,将双腿圈住蓝湛的腰,一双人类的腿,竟也能像蛇尾一般柔软缠绵。仙君也好神鬼也罢,此刻只坐享寻常人类的快乐。
“蓝湛,”他忽然说,“设若,我真的……”
蓝湛低下头来衔住他的唇,很用力地吻他,几乎把他吻得喘不过气来。“你自管去,”他说,“我陪着你。”
远游
小山村人丁不旺,日头西斜之后,灯火也是寂寥的。魏婴同姑娘——姑娘名字叫阿辛——进了村,看见村东头有座土地祠,虽然也小,但五脏俱全,里面的彩塑尽管做工粗糙,香火贡品却分文不差,是时时有人看顾的样子。阿辛道:“我们这地方,实在除了土地什么也没有,年年靠天吃饭,只好求土地公多加保佑。我听村里的先生讲,我们这里古时候很富裕的,有许多水田和堤坝,不知道为何如今这样荒凉……上面那座废庙里的神像,我猜一定是很古时候的,真是好看,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神像,真人似的——啊,不对,比真人还好看,真是神仙一般,虽然旧,可一点都不丑,一定花了许多钱!可惜你是见不着了。”
魏婴笑笑道:“既然见不着,也没什么可遗憾的。只是想问姑娘一件事,我看那神像材质,不似陶土也不似石头,怎能一夕碎得一干二净?”
阿辛看他一眼,又看看四周,很紧张地放轻了声音:“我爹我娘都说不是好事,叫我不要乱讲,我倒觉得说不定真是神仙显灵呢。你不知道,那天晚上好奇怪,我夜里起来,听见山坳里头有动静,像是野兽的声音,可我们这荒山里别说野兽,草都不长一根。我心里害怕,扒在窗边看了一会,就看见那座庙隐隐约约地,像是点了灯,又好像起雾一样看不真切;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,才暗下来。第二天便有人说庙里的神像碎了,碎得像粉末一样。有几块大一点的碎渣叫他们捡回来了,竟有点像玉呢。我不敢捡,可有人塞给我一块,我又不敢丢,只好在身上带着。谁知道阿苓——”她向手边看了一眼,小男孩正专心致志地把两根狗尾草打成一串结,“阿苓没有两天就跑上去玩了。”
阿辛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石头来给他看,很小的一块,只有女孩的小指指甲大小,莹白的颜色。天色暗下来,看不大真切,但魏婴捧在手心里,还能看到晶莹的光。
他忽然抬头对阿辛道:“这东西能给我么?”
阿辛楞了一下,摆摆手:“不是不行,我只怕万一真是什么有灵性的物件……”
魏婴听不得她后面半句,匆匆道声多谢,转头就往山上跑。阿辛在他后面喊:“——你去哪?天晚了——”
他仿佛没听到一样,头也不回地直奔山腰的旧庙。
庙门仍半开着,还是他走时的模样。里面漆黑一片,魏婴跌跌撞撞地摸索了半天,好不容易将一对香烛点着,一方昏暗的烛火照亮神台上残破的半尊塑像。他三两下爬上神台,在神像的裂缝里,果然找到了一颗蓝色的珠子。
这颗原本暗淡的珠子一被他攥在手里,忽然泛起了淡淡的光芒,紧接着他从手心到胸口,再到百会与神庭,也隐约透出了冰蓝的光。他翻身跳下神台一路往山坳里跑去,跑过的每一处地方,都有淡蓝色的光芒从石缝与山岩中溢出,待他跑回自己走出来的那个洞穴,这光终于在他指缝间暴涨起来,源源不断地流进了他的身体,竟压得他站不住脚,一下子跪在地上。
东君
他头一次见到蓝湛的灵光,是在壑明山上,白泽灵光所到之处万物生长,山岳顷刻之间满覆绿意。他在身边拔地而起的乔木之间回过头来看蓝湛,蓝湛握住他的手,就有一股暖流从他手心蔓延到全身。最后一次——如今是倒数第二次——是他躺在章尾山的山洞里,蓝湛依然是握着他的手,大股大股的暖流从他手心流进去,转瞬之间泥牛入海,在他身体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“算了,”他说,“蓝湛,不要浪费。”
蓝湛只是给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污,在他耳边说:“你休息。”
洞口外面照进熊熊的火光,除开森林燃烧的爆裂声之外,还有鸟的长鸣。魏婴笑道:“我实在很有面子,竟能劳动金乌降世真火封山。”
“蓝湛,”他闭上眼睛含糊地嘟囔,“你亲亲我吧。”
蓝湛将他拢在怀里,很小心地吻他的发顶、额头、眼睛与嘴唇,低声问他:“哪里疼?”
这是魏婴的惯用伎俩,情爱之中偶尔弄疼了,就要蓝湛吻他。疼也并非真疼,只不过找个理由同他撒娇,眼下却是疼到实处,六道天雷劈下来,情人的吻并不能充作灵丹妙药。
魏婴靠在他身上,呓语一般:“大约还有三道的——是三道吧?日神月神不要一会儿就能找到这里的,蓝湛,你拦不住。”
蓝湛不说话,只是静静地揽着他,一只手仍然紧握着,魏婴迷迷糊糊睡过去了,他还保持着这个姿势。
他在睡梦里感觉到蓝湛极小心地把他放平在地上,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蓝湛。蓝湛道:“我去弄点水来。”
之后他也不知在地上睡了多久,反反复复地做梦,做来做去,都是同一个,在章尾山的深林里,蓝湛将一串莹白的玉珠缠在他手腕上,对他说:“不要弄丢。”
他问:“这是什么?”
蓝湛道:“骨。”
“谁的骨?”
蓝湛踟蹰了片刻,说:“白泽骨。”
魏婴惊出一身冷汗,醒过来,还是在章尾山,蓝湛化出原身来,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兽极安静地趴在他面前,琉璃色的瞳仁里流转着淡淡的微光。
他上前去摸了摸蓝湛的皮毛,蓝湛站起身来,胸口处忽然闪烁起冰蓝色的光芒。这团光芒在他面前缓缓上升,魏婴看到其中挟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,他伸手一碰,竟然灼人,转眼就消散了在山谷中。
他忽然反应过来,这是白泽的阳丹。
再惊醒,仍是山中。蓝湛不知道从哪里盛了水,给他一点一点蘸在嘴唇上。
“蓝湛!”他一把抓住他,“你不要走。”
蓝湛道:“我不走。”
他问:“我还在做梦?”
蓝湛不答,只让他靠在自己肩上。
魏婴倚着他,第七道天雷总也不来。
他终于昏睡过去。
招魂
魏婴将蓝湛的阳丹握在手里,向山洞内走去,洞壁上模糊不清的符文,竟渐渐清晰起来。
他在自己挣脱灵锁的地方坐下来。洞内灵光流转,四壁上密密麻麻的线条中仿佛有冰蓝色的细流流过,千山万壑都升起光芒,涌入一方狭窄的洞窟,如同奔流的江河一般将他裹挟在其中。他感觉到自己自神庭起浑身都灼热起来,气海处升起一团火焰。
阿辛趴在她的窗口,侧耳听着山里隐约传来的轰鸣,忽然看见黑夜里山坳之中升起一个巨大的黑影来。“娘,你看,”她轻轻地推身旁熟睡的农妇,“你看山里,那是什么?”
女人极不耐烦地翻了个身,斥她:“这么夜还不睡,天亮了又起不来。”
阿辛望着黑黢黢的夜空出了神,那黑影渐渐展开,竟像是一条龙的样子,足有数十里长。紧接着她听到房顶的瓦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。龙影在半空中盘旋了一阵子,整座钟山忽然震栗起来,山崩石落。
阿辛呆呆地看着,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。她看到许多细小的蓝色微光从山石之中升起,光秃秃的山影上飞速地拔起层层叠叠的树来。随后龙影落下去,隐没在群山之中。
云中君
阿辛第二天起来的时候,就看到窗外葱郁的一片,远处的山峦满是高高矮矮的乔木,丰茂的树冠一层叠着一层,仿佛千百年来一直如此。
她跑出门去,娘正在水井旁用力地摇着辘轳,见她起来,便骂她:“一天天的睡到日上三竿,多大的女娃了,也不知道自己琢磨些将来的事。”
她愣了一下,转身向山上跑去,一直跑到半山腰,竟找不到那座旧庙的踪影。她在树林里徘徊了一阵子,顺手掐了地上一朵蓝紫色的小花别在衣襟上,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走动的声音。
她一回头,幽深的树影里穿过一黑一白两个人影,其中一个停了下来,用手遥遥一指,她衣襟上的小花一下子落成了一块平整熨帖的绣样。她摸摸那块绣花,再抬头,人影已经不知所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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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 @交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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